近报 -11版:文摘-2017年08月25日

　　8月13日,日本NHK电视台首次播出关于二战期间　“731部队”的专题纪录片,引发中日两国热议。731部队因用活人进行试验、以细菌为武器臭名昭著,但日本政府对此一直有意遮掩。就在8月18日,侵华日军731部队罪证陈列馆再次公开了制作鼠疫菌用的电流孵卵器、细菌战犯笔供等最新证据。

　　1939年4月,15岁的少年筱冢良雄决定报名参军。
　　战争正在进行,但筱冢还可以继续做农民,因为他是家里的长子。在经济不景气的日本,中国东北有着很大的吸引力——日本政府的宣传手册上写着“中国东北是移民的乐土”,来这里是冒险、是开拓,有可能失败,也可能成功。筱冢“想都没想就报了名”。
　　在陆军军医学校,筱冢学习了普通琼胶细菌培养基的制造等实验室知识,学习了汉语,领到了自己的新制服:上等羊毛面料做成的土黄色西装和同色领带,质地优良的长统皮靴,内衬是兔毛的防寒服、防寒面罩和防寒手套——都是农家子弟平常见不到的。
　　1939年5月12号,少年队抵达哈尔滨。短暂见习后,筱冢就这样接触到了731部队的核心,细菌培养课。
　　筱冢在细菌班的任务是给兽医枝术员当助手,做得最多的是鼠疫毒力实验。做好鼠疫活菌计算后,为了稀释细菌,操作人员需要用嘴来吸取细菌。尽管吸液管带有刻度,但这是项极其难把握的工作:一旦过量,就会把细菌吸到嘴里。
　　731部队成员需要穿戴防护服,但即便这样,日军中也有不少人会染病死亡。29人的少年队队员中有两人由于感染伤寒而死亡。队员死了,就垒起一堆木柴,将尸体摆放在上面火化,而后再集中几个人举办军葬。
　　每天工作时,筱冢要戴口罩、穿白大褂和长统胶靴；工作结束后,他需要经过消毒液喷雾,还得洗甲酚浴。即便是如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感染上。
　　然而比筱冢更危险的,是彻底暴露在细菌中的“圆木”。“圆木”,在731代指被用于人体实验的中国人: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从101号到1500号的编号,×光摄片记录中也用同样标号。满1500号后,就意味着这些“实验材料”用完了,需要再从101号开始循环。
　　细菌的感染强度、感染方式等各种数据,都是通过在“圆木”身上进行的人体实验获得。
　　为了确保731部队所需的“圆木”被源源不断地运到内设的特别监狱里,管理本部和监狱之间有一个秘密地下通道。监狱还将实验室处理后的死者遗体直接跟焚尸炉连接,第一部、第二部从这里提取羁押者进行人体实验后,可以直接将他们送到焚尸炉里烧掉。
研究人员的细菌战争
　　从鼠疫到炭疽、从黄热病到天花、从伤寒到霍乱鼻疽,为了能够找到用于细菌战的有效病原体,731部队的科学家不择手段,各种病毒的人体反应都直接在活人身上试验。他们究竟在活人身上进行了多少种实验,到现在也没人能够准确列举。
　　《死亡工厂——美国掩盖的日本细菌战犯罪》一书作者谢尔顿H哈里斯经调查认为:731平房一共生产出了18种流行疾病预防的疫苗,而作为攻击性细菌武器的研究,他们至少研究开发了12种不同的微生物武器,包括鼠疫、鼻疽、炭疽、斑疹伤寒等。
　　1936年成立时,731部队约是300人的编制,到1940年设施最终完成时,仅“平房”配备的人员已近3000人。这一数字稳定到战争结束那年。另外已知的五个支部的人员若以平均300人估计,直属石井指挥的部队的人员可能超过5000人。
　　在《731部队的真相》的纪录片中,有很多的篇幅揭露的是关于日本学界和731部队之间的合作的往事。这些人当中,医师和研究者约占10％,即在300—500名之间,技术后援人员约占15％,即在600—800名之间。而在后方的日本,当年几乎所有的细菌学者均与石井的研究有某种关系。为了支援细菌战的研究,日本的大学几乎都被动员了。
　　当时日本最好的大学,京都帝国大学,东京帝国大学等国立大学以及庆应这样的顶尖私立大学是为包括731部队在内的日本军队输送研究人员的主力。
　　一流的研究人员成为战争的帮凶。令人担忧的是,现在的情形与当时有相似之处。
　　庆应义塾大学教授大西广是“日本学术会议”成员,也是庆应义塾大学“军学共同问题研究会”的一员。研究会主旨是反对大学从事军事相关研究。
　　大西广说,他和研究会不少教员同仁都观看了《731部队的真相》,认为这是对现实敲响的警钟。

日民间追责者　“浪中淘沙”
　　离东京2个多小时火车车程的琦玉县越谷市,头发花白、年逾60的奈须重雄盘腿坐在一间平板房的榻榻米上,对着一台旧电脑,检索日本国会图书馆里年代久远的论文。50万份博士论文,一份份地淘选,这工作他已经进行了8年。
　　他住的平板房,在日本有个形象的名字叫“一轩屋”,形容其小。一间房里只能放下一张一米见方的小桌,推开桌,就是晚上就寝的地方。这里没有空调,只有简单的锅灶,因为建筑材料太薄,冬天屋里会比一般的房子温度低5度,夏天会高5度。
　　奈须是日本民间细菌战研究者,几十年来一直查阅战时日本科学家写的论文。他还是以松村高夫为代表的“731细菌战部队真相究明会”成员,和2011年4月成立的“NPO法人731部队细菌战资料中心的理事。两家组织多年来孜孜不倦地与日本政府交涉,要求公开731部队资料。
　　生于1951年的奈须,毕业于日本明治大学农学系。1992年为日本民间团体的731部队巡回展担任志愿者。
　　细菌战诉讼刚开始的时候,一位北海道医师引述公开发表的医学论文,指出这些看似正常的医学论文中,声称用猴子获取的实验数据,明显是人的。这给了民间研究者启发。战后,当年曾经进行细菌战研究的科学家们,不少甚至借着战时的研究申请学位,博取功名——而这恰恰在密罐式封锁之外,留下了可寻的蛛丝马迹。
　　旧731部队队员的论文大都收集在国会图书馆里。为了找到这些论文,奈须选择了对应已掌握的旧731部队队员姓名一个个检索。其中,收藏金子顺一论文集的京都的国会图书馆关西馆,1次只能借阅5本资料,奈须只能耐着性子查阅。
　　过去8年,奈须累计查到500多篇与细菌战有关的研究论文,它们出自约100名科学家,其中大多数是731部队的科学家,少部份是委托其他机构的研究。由于研究者众多,细菌战研究战后竟成了日本当时最热的学科。
　　为了能在白天查资料,他找了份在医院里做夜晚警备的工作。几十年来不停歇地追踪731部队的踪迹,出入于国会图书馆、防卫厅图书馆、日本自卫队图书馆和旧书店。
“必须告诉子子孙孙!”
　　很多日本民众,无论是直接看过电视片,还是从媒体中得知NHK播出这样一部电视片,他们对这样的历史事实都感到吃惊。
　　在网络和社交媒体上满是:“战争让人类发疯了,太可怕了”、“如此鲜活的证言刺痛人心,决不能让残酷的历史重演”这样的感慨。有日本网民甚至表示因为纪录片“太恐怖了而没敢看完”。
　　森正孝是原日本国立静冈大学和平学的退休讲师,致力于研究731部队及细菌战等问题30余年。森正孝曾在中学教授历史科目。他说,日本各个版本历史教科书几乎都不提731部队,只有一两种教材一笔带过。“极少有日本人了解731部队,特别是年轻人几乎都不了解”。
　　森正孝表示,日本广播协会电视台是日本权威媒体,影响力很大,收视率高。它播放的内容,很多日本百姓都会深信不疑。他说,“这部纪录片能够给日本社会带来震动,对日本人了解731部队真相而言是重要一步”。
　　“日本人很少谈及战争加害责任,这种社会大环境不会因为一部纪录片出现大的改变,但希望《731部队的真相》成为让日本人认识加害责任的契机。”
　　没人活着离开”

　　曾任731部队第一部部长的川岛清供认罪行时称,他在任职期间“没见到任何一个实验对象活着从这里离开”。
　　731部队的军医西俊英作证称,他们曾在零下20度的极寒天气里用风扇对活体实验对象猛吹,残忍地人为制造出冻伤效果。
　　隶属于731部队的仓员作证称,他曾亲眼见证被实验的5名中国人中有3人手指指节变黑脱落,而另外两人伤口暴露到只剩下指骨。记录片中,NHK找到了曾经的731部队少年队员三角武。他在入队时只有14岁,接受过1年的细菌研究教育。三角武亲眼见过731部队成员对俘虏进行人体实验的情景,还曾在1945年参与731部队的“毁尸灭迹”行动。
　　三角武回忆称,当时二战即将结束,日本军方要求隐瞒731部队的所有情况。为掩盖真相,731部队在撤退时将所有实验对象残忍杀害。三角武被要求将汽油洒在所有尸体上,将其全部烧毁。这一经历让他终生难忘。“战争原来是这样得残忍……是绝不该发生的事,”三角武含泪说道:“我时常在想,那简直是非人的行为。”

　　正视历史真相

　　近几年,NHK新闻独立性、自主性遭受重创。因报道呈现明显的亲政府倾向,NHK电视台甚至被民众讥讽为“安倍频道”。此次,NHK播放纪录片自揭日本战争罪行在日本社会引起很大反响。
　　一方面,影片中的残酷真相刺痛了日本右翼势力的神经。他们称“日本广播协会电视台捏造事实”,坚持认为作证的原731部队成员“被洗脑”,竭尽所能拒绝真相。但与此同时,更多的日本人开始对过去的加害历史进行反思。
　　日中友好8·15会会长冲松信夫赞赏NHK播出纪录片的勇气。他告诉记者,在日本,731部队的真相是一段不能碰触的历史,但恰恰又是人们必须知道的。“日本人必须了解日军曾经犯下的罪行”,他说。
　　对于NHK的这种变化,有分析认为,可能与NHK换会长有关。NHK前任会长籾井胜人屡曝右翼言论,对安倍政府的追随极为露骨。新会长上田良一上台后,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籾井体制”。
　　南京大屠杀历史研究学者、日本铭心会会长松冈环告诉记者:“NHK这次能挖掘出京大校长与731部队紧密相关的资料、公开伯力审判的录音,这一点很好。”
　　不过,她同时指出,记录片依然没有提及天皇的战争责任和日军中枢的责任,“这也符合NHK的风格”。“731部队的主要责任人战后风生水起,而NHK的报道并没有追问这些战犯能够身居高位的原因。NHK终究还是播不出对自己不利的事,”她说。
　　“日本试图掩盖历史已经超过了70年了……隐瞒战争犯罪、强调被害的做法无益于与亚洲各国重建良好关系,”松冈环说。　综合《vista看天下》、新华国际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