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忍持重

近报 新闻    时间:2017年07月14日    来源:近报



  英雄有两种,打出来的和忍出来的。打出来的英雄生猛亮丽,如项羽,然秋后算账,常不及忍出来的英雄收益广大,如刘邦。在汉末三国,若曹操、诸葛亮算前一种,刘备和孙权就属后一种,司马懿更是后者中的翘楚,此子老于忍耐,精于等待。汉末三国人物为了江山打得不可开交,到头来三家归晋,统统姓了司马。
  清人王鸣盛在谈及司马懿时,说“(司马懿)少壮则为魏画篡汉策,及老又为子孙定篡魏策,兴亡若置棋,亦可叹矣”。与“卧龙”、“凤雏”等飘逸雅致的绰号不同,司马懿的外号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冢虎”。
  这才是真实的司马懿,而不是像热播剧《军事联盟》中的司马懿那样,讲仁义、明是非。

  按照中国传统哲学关于著名历史人物不寻常的身高、容貌与超凡德行之间存在必然联系的说法,司马懿拥有令人胆寒的“狼顾相”——当曹操从身后招呼时,司马懿整个脸都转向了后面,而身体却保持前行的状态,宛如觅食中的郊狼——在民间叙事中,这是拥有者具备异常狡诈阴险的证明。
  司马懿出身于河内温县儒学世家,高祖官至征西将军,曾祖以下三世为太守,《晋书本纪》称他“少有奇节,聪朗多大略”。其父司马防在出任尚书右丞时,便于熹平三年(174)举荐身为孝廉的曹操出任洛阳北部尉,其兄司马朗自建安年间就为曹操效力。但无论是出身门第还是家学渊源,曹氏在当时并不入司马懿法眼,所以一开始,司马懿不惜假装身患“风痹之症”,但最终不得不在曹操威压下“惧而就职”。
  根据《晋书》记载,猜忌而多权变的曹操,对于才大志高的司马懿,本来就有提防之心。被封为魏王后,他曾几次警告曹丕:司马懿“非人臣”,“必预汝家事”。但曹丕本不具领袖才能,自然对这个“每有大谋,辄有奇策”的中庶子非常依赖。曹丕之所以依赖他,是因为他的奇策凡事好用。《晋书》上说他“勤于吏职,夜以忘寝,至于刍牧之间,悉皆临履”,完全一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臣派头。于是,在曹丕时期,司马懿荣宠有加。到了黄初七年,曹丕去世前,下遗诏命司马懿与曹真、陈群共同辅政,并告之太子:“有间此三公者,慎勿疑之。”
  魏明帝时期,司马懿才被正式委以重任,从而能充分发挥他的军政才干。但魏明帝临终前对司马氏父子的忠诚是起疑的,即便诸葛亮死后,司马懿仍长期滞留西北,未被召回朝主政。明帝曾问陈矫:“司马公忠正,可谓社稷之臣乎?”得到的回答是:“朝廷之望,社稷,未知也。”以“忠直”著称的散骑常侍高堂隆在病危之际上书,也曾提醒明帝“宜防鹰扬之臣于萧墙之内”。
  所以,当齐王曹芳继位,司马懿与曹爽按照明帝遗命开始辅政时,任命曹爽为首辅。在一个月后,又剥夺了司马懿的行政权。
  而此时,司马懿的领袖潜质充分体现:在面对明升暗降后,他秉承一贯的韬光养晦,一方面加深自己在军中的控制力,一方面从表面上麻痹曹爽集团。

诡谲机变
  光靠“隐忍”,显然无法让司马懿迅速地进入曹魏政权的核心。当曹操将孙权劝其称帝的书信出示给侍臣们看,说“此儿欲踞吾著炉炭上邪”时,当初自比汉朝忠臣的司马懿却回答:“汉运垂终,殿下十分天下而有其九,以服事之。权之称臣,天人之意也。虞、夏、殷、周不以谦让者,畏天知命也。”这种态度,无疑使曹氏对司马懿的忠诚开始有了基本的肯定。  
  野心膨胀的司马懿,与曹魏宗族集团斗争的第一回合,即是明帝临终前的托孤之变。景初二年,明帝曹叡突然病重,开始着手身后事的安排:司马懿被排除在辅政顾命大臣的行列之外。在曹宇、夏侯献的进言下,在病榻上的曹叡甚至不许从辽东凯旋的司马懿进入洛阳,而是改道河内郡西渡黄河回长安,企图使之远离曹魏政治中心。然而,此时司马懿长期安插在朝廷内部的中书令刘放和中书监孙资终于发挥了作用,在其劝说下,司马懿被遗诏召回,顾命大臣班子中只保留了才情性格平庸的曹爽。根据《三国志》卷十四刘放传的记载,曹叡“一日三改诏”,从而使得行军至白屋的司马懿遭遇了“三日之内,诏书五至”的局面。为了早日抵达京师控制局面,司马懿乘追锋车昼夜兼行400里返回,赶到时,曹叡已经处于弥留之际。对于司马氏在外不断建功立业、声名直上的态势,曹爽集团唯一的策略就是加紧蚕食司马懿手中的权力:正始六年秋八月,曹爽将中垒、中坚营的兵权归其弟中领军曹羲。正始八年,曹爽将郭太后迁往永宁宫,使司马懿与曹爽集团的关系急剧恶化,成为司马懿对曹魏王朝政治态度的转折点。
  正始九年冬,正当司马懿父子剑拔弩张,伺机发难时,曹爽派人前往司马懿府第,假借探病,窥其虚实。这段趣闻堪称司马懿为深不可测的政治谋略的典范——他由两名婢女扶持而出,佯装耳背,将“荆州”称为“并州”,饮粥时“粥皆流出沾胸”,又恳请李胜在自己百年后照顾两子,临别时“流涕哽咽”,从而彻底打消了曹爽最后一丝戒意,为一月后的高平陵事变埋下了伏笔。

狠辣凌厉
  正始十年正月初六,曹爽诸人带小皇帝曹芳去洛阳城外高平陵祭扫明帝墓,司马懿父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政变,其计划有条不紊而招招致命:首先手中掌握的部分军队占领武库和各处要害,然后早先受排挤的军政元老纷纷出动,联合司马懿进宫谒见郭太后,请下旨罢黜曹爽兄弟。并派人占据曹爽军营,使得曹爽集团京中的军事力量化为乌有。随后,司马懿和派军占据了高平陵至洛阳的要害,并送奏章给曹芳历数曹爽之罪。这时,曹爽优柔寡断的性格弱点完全暴露,未听从大司农桓范护送皇帝前往曹魏经营多年的政治中心许昌的建议,最终,“情愿弃官,但为富家翁足矣”的曹爽于次日向司马氏投降。据《资治通鉴》计算,三日后司马懿就下令将曹爽等夷三族,仅仅用了13天,权倾一时的曹爽集团就灰飞烟灭,足显司马氏手段之谲辣老到,冷酷无情。随着最具威胁政敌的消灭,司马懿的太傅府成为政权实际的控制中心,其取曹魏而代之,就是时间问题了。
  后人好言司马懿“以狐媚取天下”,言之有理,然“狼性”缺省不得。隐忍与跋扈,每自成因果。司马懿的特殊之处在于,他虽时有暴虐之举,但隐忍才是其人生的主旋律。在有限的资料里,我们找不到司马懿意气风发、快意人生的场合,他始终在一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状态下达成自己的事业,哪怕位高权重,流露的心态仍然是“待罪舞阳”。
  史载,司马懿诛曹爽前,曾与大儿子司马师“深谋秘策”,直到事变前一晚,方告知次子司马昭。司马懿当晚派人观察二子动静,见司马昭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司马师鼾息沉稳,镇静如常。暂不考虑这项观察是否准确,身为父亲却专注孩子的阴郁性格,考察诸子的阴谋家潜质,不太像话。反观诸葛亮,在致兄长诸葛瑾的信里提到儿子诸葛瞻,说“瞻今已八岁,聪慧可爱,嫌其早成,恐不为重器耳”,喜其天真,忧其早熟,与司马懿的育儿法正相反。曹操亦无与儿子相与密谋之习,更不会鼓励儿子的负面性格。曹植十岁时屡有妙文,曹操疑其代笔,问道:“汝倩人邪?”曹植答说:“言出为论,下笔成章,顾当面试,奈何倩人?”一派才子口气,曹操方始释然。
  司马懿的成功,是阴柔奸雄战胜阳刚英雄的典范,汉末三国的故事令人悠然向往,司马父子的故事却让人颓然、扫兴。由司马氏结束曹魏政权而建立的西晋王朝,国运仅51年,不久即生“八王之乱”,之后是“五胡乱华”和南北朝,直到300年后的唐朝,中国才重归盛世气象。国人熟知的昏君典故“何不食肉糜”,即出自司马炎的白痴儿子晋惠帝司马衷,司马懿是其曾祖。
据《三联生活周刊》《经济观察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