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打在堆满药盒的茶几上,杨维骏

近报 新闻    时间:2017年10月20日    来源:近报



  午后阳光打在堆满药盒的茶几上,杨维骏蜷在书房的布艺沙发里。金边眼镜后,他松弛的眼皮下垂,不禁打起盹来。今年,他95岁了。
  7年前,为了帮助昆明市某区农民解决耕地被毁坏、强征的问题,88岁的杨维骏带着农民代表,走进省政协大院。随着这起著名的“公车上访”事件引发舆论热议,作为云南省政协原副主席的杨维骏以高调的形象走到台前。
  三五年后,他致力举报的白恩培、仇和等一干在云南任职的官员先后落马。盛名之下,杨维骏创造了中纪委实名举报人中年龄最大、职务最高的纪录。
  如今,他满头银发,右眼几近失明,走路必须拄着拐杖,小碎步地向前挪动。脑供血不足、失眠、高血压、糖尿病等疾病接踵而至,杨维骏每天吞咽十几种药物。在努力摆脱病魔的困扰时,他仍不忘与腐败对抗。
  读报、接待访民、更新博客,看电视新闻,向省级官员反映问题……每当与人谈及反腐的话题,他像是打不倒的“愚公”,口中念念有词,“反腐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不能停。”
“信访接待室”
  杨维骏住在昆明市金牛小区二区。这些年,随着公车上访事件,杨维骏走进大众视野,他的家也随之变成了“信访接待室”。
  来访者以农民居多,五个八个一起来,一站便是一屋子人。
  9月30日下午4点,访民周红(化名)匆匆走进杨老的书房。周红是杨维骏最熟悉的访民之一,相识8年,将当天昆明市某区村土地被抢占的事向杨维骏汇报。
  “什么时候开始的?现场情况如何?有没有人受伤?”杨维骏语速极快,有些着急。
  听说有80多岁的老人手被打骨折了,他拿起电话拨了出去。“张律师吧?……你给上面领导说说土地那事,让他们停下来,别胡来。”
  对方曾多次慕名拜访杨维骏,又与该区的领导相熟。杨维骏第一时间想到托他带话。
  当得到这件事还需详细调查的回复后,杨维骏在电话里提高了一些声调,“农民有土地承包合同,在这里种蔬果很多年了,是不是基本农田,一下就查得清,还要怎么调查?”
  杨维骏也不是来者不拒。“涉及个人恩怨的事我不听,个人利益受损的不过问,只关注集体利益和重大腐败问题。”这也是杨维骏近年接待访民的原则,“我不为个人办事,只站在大多数群众这边。”
  周红说,为了这4万亩基本农田的事,杨维峻比她还上心。几个月前,杨维骏还去省政府找领导反映情况。负责人不在,杨老连中饭都没顾得上吃,在值班室坐着一等就是三四个小时。
  这些年,等待回应成为杨维骏举报后的常态。
打抱不平的义士
  “直言进谏是他最鲜明的个性。”上述不愿透露姓名的云南省委工作人员告诉记者。
  举报云南省委原书记白恩培,是杨维骏最得意的战果。
  2001年,白恩培主政云南后,曾一举推行“一湖四片”的毁乡造城大城市化运动,使云南走上破坏生态、变卖矿产、强征民地、强拆民房的道路。这时,杨维骏已离休8年。
  农民多次上访无果,杨维骏听说有90多岁的老农不愿离开土地,房屋又被强拆,投诉无门,病死在猪圈、柴房中。
  他在老干部座谈会等多个场合批评白恩培的做法,白恩培不予理会。一位在职官员私下告诉杨维骏,自己听到一位省级官员在一个公开场合说,要让杨维骏“永远闭嘴”。
  杨维骏却愈战愈勇。2011年,他让女儿开通名为“直言”的博客,将白恩培等省级官员的违法违纪材料公布于网上。
  92岁高龄时,他又借来北京看病之名,绕过阻挠,亲自将举报材料送到中纪委,一局级干部接待后,承诺立刻向中央汇报。
  这些努力成为他反腐的标志和标签。有官员曾给杨维骏写匿名信,表达自己的钦佩和祝福,称其有“打抱不平的风度”。
  十年前,仇和调任昆明市委书记,力推大规模的城中村改造工程。不属于改造区的云大医院职工宿舍、大观幼儿园等二十余家单位将被违法拆迁,面临相似噩运的还有昆明最古老的佛教寺院之一——圆通寺的藏经楼。
  几家单位负责人找到杨维骏,恳请他出面协调解决。
  86岁的杨维骏走访调研了圆通寺和五华区的几家单位,整理成两份情况报告。正值新春佳节,省委领导请老干部吃饭。饭桌上,杨维骏走到省委常委坐的一桌,将打印好的十余份举报材料交到每个人面前。
  “这就是我的策略,老百姓缺少向上反映问题的渠道,我利用离休干部的身份,在某些场合接近省级官员、各类领导,帮忙传递信息,当面他们不得不过问。”谈及此事,杨维骏不苟言笑,语调却显得欢快。
  第二天,城中村领导小组的副组长找到杨老,表示多家单位暂不拆迁。藏经楼也完好保存至今。
甘当除棘一愚公
  1978年,杨维骏恢复工作,担任云南省政协副秘书长,后任政协副主席。
  省人大会议上,杨维骏开始就政府报告工作内容提出异议,他认为经济发展的指标过高,会损害人民利益。
  “他什么都想管,性子又直,开会时当面反对,批评,让很多领导下不了台。”妻子王婉琪免不了听到别人背后对杨维骏的评价。
  1993年,杨维骏离休。离休后,杨维骏从未在12点之前睡过觉。即使躺在床上,他说自己想的都是国家的发展形势、云南的政治生态和百姓的困难。
  近两三年,杨维骏一刻也没闲着。
  西盟佤族自治县创建人随嘎的土地使用证被强收,损失180多亩文化园区,杨维骏从中斡旋,使得其重获土地。
  金牛小区一区的早餐店生意红火,被物业觊觎,租期未满就要被赶走,杨维骏去评理,早餐店保留下来了。
  身边不理解的人也很多,有人怀疑他被访民“绑架”,还有人直接说他是多管闲事的傻子。
  “世路艰辛荆棘阻,甘当除棘一愚公”,这是杨维骏挂在书房自勉的一首诗。杨维骏对种种非议不以为然,他坚持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想再活久一些”
  到了颐享天年的年龄,杨维骏却愈发追赶着时间。养花、逗鸟、打拳等老人热衷的娱乐项目,他一样不沾:“我很忙,哪有时间搞这些闲事。”
  每天他起床后便开始拿起军用放大镜,翻阅《人民日报》和《云南日报》版面的新闻标题,晚上也一定准时收看《新闻联播》。
  书房里有一个泛黄的记事本和一部电话。本子的开头几页已经掉线,有的页边角全部破损。他每天翻看,平均每天要打七八个电话出去:询问农民的生活近况,请教律师专家一些国策法规,再向记者反映一些云南的贪腐问题。
  2011年,杨维骏让女儿帮忙开通“直言”博客,其内容也是他层层把关。举报材料大多由杨维骏自己手写。
  因为视力不好,他无法使用电脑发文。博客更新举报内容,他总是走到200米外的打印店,托店员帮忙打印,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校对无误后,再让店员帮忙发到博客上,有时杨维骏从下午三四点坐到晚上九点多。
  杨维骏觉得值。此刻,打开“直言”博客的页面,显示访问量近65万,共43页举报内容。在他看来,博客每天的点击量就是群众支持他反腐的表现之一。
  这位穿着格子衬衫和米色轻薄夹克的老先生,腿脚还灵便时,他常一个人跑到一区的接待室接客,或者跟随访民坐车出去考察,一忙一整天不沾家。
  只是,这三年,杨维骏不得不面对身体机能衰退的现实。三个月前,他散步上台阶时摔了一跤。再站起来,脚已经迈不开步伐,只能“哒哒”踩着小碎步,记忆力也严重下降。
  “力不从心、力不从心”,杨维骏形容自己的状态时,反复说着四个字。
  十多年间,杨维骏接待访民、处理求助,帮人写举报材料,还要去领导办公处反映情况,用脑过度加之精神压力大,熬夜、失眠的症状,他早已摆脱不掉。
  医生给杨维骏看病,发现杨老肌酐偏高,随时都有昏迷的可能,多次劝他尽早放下手里的事。
  杨维骏还写了《杨维骏争鸣文集》和自传,七八十万字,包括史学争论、政治理论和他多年革命、反腐、为民请命的经历等,希望对后人有所借鉴。
  文集的扉页上写着:一定向真理低头,绝不向谬误退让。杨维骏称,这是他的人生格言。
  杨老说,与腐败作斗争,依旧是他现在最大的心愿,“我活着就是对云南地区腐败的最大震慑,想再活久一些。”
据《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