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报 -17版:风云-2018年05月18日

　　美韩两国领导人对日本的访问都产生了积极影响,在这两个激动人心的时刻之间,邓小平1978年访问日本也同样给日本民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中国和其岛国邻邦日本交往的2200年间,邓小平是第一位踏足日本国土并会见日本天皇的中国领导人。邓小平的到来不仅是为了促进民族和解,而且还带来了两国人民能够在和平友好的新时代和平共处的新希望。甚至有些人感到,二战结束的30年后,伤痛正在复原。
　　　　邓小平踏上日本国土
　　受日本民众热烈欢迎
　　早在20世纪60年代,第35任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的弟弟罗伯特·肯尼迪在访日期间,与当地学生和普通市民进行了坦率而热烈的公开对话,日本民众从未与任何一个外国领导人有如此特别的经历。罗伯特·肯尼迪的活力、别具一格的理想主义、为全人类服务的诚意、对他人观点的尊重都加深了日本人对民主价值的理解,并增强了日本民众对美国的好感。
　　30年后的1998年,另一位外国元首,时任韩国总统的金大中,在访日期间,对1973年曾挽救他生命的日本人表示感谢,这也同样给日本民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访日期间,金大中试图缓和两国人民之间的敌意,真诚地用日语说道,韩国和日本应该向前看,而不是向后看,两国应该共同期待一个和平友好的未来。他的言语深深触动了在场听众。在之后几个月里进行的韩国和日本民众的民意调查来看,双方对彼此之间的态度有了明显改变。
　　1978年,邓小平访问日本也同样给日本民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中国和其岛国邻邦日本交往的2200年间,邓小平是第一位踏足日本国土并会见日本天皇的中国领导人。
　　邓小平说过,尽管两国在20世纪曾经历过令人遗憾的时期,但两国拥有2000年的友好关系,他期望以向前看的态度建立两国的和平关系。一些日本人深知日本的侵略曾给中国人民带来了巨大的伤痛,希望有机会表达自己的悲痛之情,并愿意伸出友谊之手。邓小平的上述一番话深深感染了这些日本人。邓小平的到来不仅是为了促进民族和解,而且还带来了两国人民能够在和平友好的新时代和平共处的新希望。甚至有些人感到,二战结束的30年后,伤痛正在复原。邓小平访日期间,许多日本人对他们给中国人民造成的痛苦表示惋惜和痛心,甚至日本的政界要人誓言不再让此类悲剧重演。邓小平接受了他们的道歉却没有要求他们尽数所犯罪行。对于许多领域和阶层的日本人而言,帮助中国实现现代化,不仅是对他们自己曾经所犯罪行的追悔,也是为中国的繁荣贡献力量的方式和途径,他们的行为本身无疑将会大大提高两国和平共处的机会和可能性。
　　当时几乎所有的日本家庭都已拥有电视机。通过电视,日本民众了解了他们的领导人代表国家向邓小平的致歉,对此,日本民众深有同感。虽然电视机在中国并未广泛普及,但是邓小平访问日本工厂的新闻片和照片也让中国人从中看到,邓小平在日本是如何受到日本民众的热烈欢迎,图片上展示的日本新技术也让中国人明白中国的落后程度。
　　1974年至1975年,邓小平负责会晤来访的外国领导人,那时,他就发现日本客人要远远多于其他国家的客人。从他与日本代表的个人交往中,他开始逐渐明白,来自社会各个阶层的日本人与中国文化有某种相似之处。在访日期间,日本东道主一次次地表达了对道教日本文化、语言文字、艺术以及建筑(尤其是被日本人尊奉为古老日本精髓的城市,如奈良和京都)的源泉的感激之情。邓小平在访问日本的10天里,会见了来自各行各业的人们,包括政府官员、执政党和在野党党员、大财团的代表、当地社区的普通民众以及媒体工作人员。他在1973-1975年和1977-1978年间在北京热情接待过的日本友人,在他此次访问日本期间也热情地接待了他。他像中国人问候曾经遇见过的人那样,称呼这些人为“老朋友”。

　　和平友好条约换文仪式
结束中日非正常关系
　　在1978年10月19日抵达日本之前,邓小平并非中国的最高领导人,但是他所受的礼遇与代表中国的最高领导人无异。邓小平在访日期间的日程被安排得很满,这位曾经叱咤沙场、军纪严明的军事家,对日方对此次访问的精心安排印象深刻,他们如同日本工厂的控制产品质量的工程师一样,对细节格外关注。
　　10月23日清晨,福田赳夫首相携400位日本友人在国宾馆举行盛大仪式欢迎邓小平访问日本,并共同参加了《中日和平友好条约批准书》的换文仪式。28位来自驻日主要国家使馆的大使也参加了该仪式,但是按照中方要求,苏联大使并未在邀请之列。
　　仪式结束之后,福田首相在首相官邸会见了邓小平,只见邓小平从容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熊猫”牌香烟,按中国的礼节递给在座的每人一支,这样一来,气氛立刻变得轻松起来。邓小平说:“多年来一直希望访问东京,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早就想认识福田首相,这个愿望实现了,我感到高兴。”福田首相回答道:“持续将近一个世纪的非正常的中日关系终于结束了。条约的目的就是建立两国长期和平友谊关系。条约的缔结是邓小平副总理的英明决策的结果。”当福田表示自己只了解战争前的中国,希望有一天能得到访华的机会时,邓小平立刻回答:“我愿意代表中国政府以及中国人民,邀请福田首相去中国。任何方便的时候,都欢迎。”福田当即接受了邓小平的这一邀请,表示“一定要访问中国”。在福田表示要为加强中日友好而竭尽全力之后,邓小平笑着说:“日本也把穷人(中国)作为朋友,真了不起。”
　　在园田直外相和黄华外长签字并交换了官方文书之后,邓小平出乎意料地同福田拥抱,福田看上去有些慌乱,姿势也颇为僵硬,但很快恢复常态,并将拥抱看成是友好善意的表示。(邓小平一般对共产党国家领导人才有如此举动。)邓小平郑重地说,和平条约“通过促进政治、经济、文化、技术和其他交往将会对亚太地区的和平和安全产生积极的影响,友好关系和合作是亿万中国人和日本人民的共同愿望,而且也是历史发展的潮流让我们代表两国人民将我们的友谊世世代代继续下去”。

　　日本天皇首次使用
“不幸的事情”的措辞
　　邓小平在访日期间,与日本天皇在皇宫举行了两个小时的午餐会。为了保证天皇能够与来访者自由交谈,日方并未对此次交谈作记录。但事后邓小平表示他们的谈话非常愉快。据随同参加的外交部部长黄华说,邓小平曾对天皇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我们今后要积极向前看,从各个方面建立和发展两国的和平友好关系。”黄华说,日本天皇在首次会见中国领导人时使用了“不幸的事情”这一措辞,“相当于间接地向中国人就战争伤害致歉”。天皇和邓小平都表达了相同的观点,即两国现在建立的和平友好关系,要永远继续下去。
　　当天下午,邓小平与福田首相举行了90分钟的会谈,之后,福田主持举行了盛大宴会,参加宴会的还有日本政治、经济界的领袖和学术界代表,包括日本自由民主党干事长大平正芳、前外相藤山爱一郎以及日本政坛新星并很快成为日本首相的中曾根康弘。在宴会期间,福田致祝酒词,他首先回顾了日中两国具有2000年以上的友好交流的悠久历史,称“到了本世纪,经历了不幸的苦难”。讲到这里,他离开眼前的讲稿,突然说出:“这的确是遗憾的事情。”中国人将福田传递的这一信息视为致歉。福田接着说:“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让它重演的。这次的日中和平友好条约正是为了做到这一点而相互宣誓。”邓小平接着致词说:“中日友好源远流长。我们两国之间虽然有过一段不幸的往事,但是,在中日2000多年友好交往的历史长河中,这毕竟只是短暂的一瞬。”
　　邓小平向日方陈述了此次访问日本的三个原因:第一,交换《中日和平友好条约批准书》；第二,向日本友人近几十年来为改善中日关系所付出的努力表示感谢；第三,像徐福一样,寻找“长生不老药”。随即引起了日本人会意的笑声,日本人比较熟悉徐福的故事。在2200年前的秦朝,徐福曾奉秦始皇之命,东渡日本以寻找长生药。邓小平继续解释说,他所谓的“长生不老药”实际上是如何实现现代化的经验。他希望学习现代技术和管理方法。在亲切友好的氛围里,日本国会众议院议长保利茂说,灵丹妙药就是友好的日中关系。随后,邓小平参观了京都的“二条城”。日本友人介绍道:“您在此看到所有文化都是我们的祖先从中国学习而来,随后以自己特有的方式逐渐改造而成的。”邓小平立刻回答说:“现在我们的地位(老师和学生)颠倒过来了。”
　　由于邓小平对自己在中国国内权威的信心,以及对他所访问的友人的熟知,使他能够自如应对,并充分展现出他自然随性的人格魅力。当人们聚集在一起希望一睹他风采的时候,邓小平明白他已经触动了听众的心灵,正在赢得支持者,并以一个政治家特有的热情和自信作出回应。

　　参观日本现代化工厂
引进现代技术和管理方式
　　邓小平此次访问日本的顾问是廖承志。他们二人曾在华侨、香港事务以及日本问题方面亲密共事多年。比邓小平年轻四岁的廖承志颇受日本人的欢迎。廖承志出生、生长在日本,在日本接受了小学教育,并进入早稻田大学学习,几十年来,一直承担接待来访的日本友人的工作。廖承志的父亲廖仲恺,曾被认为是孙中山最主要的继任者之一,1925年被反对派杀害。像邓小平一样,廖承志曾参加过长征并于1945年当选为中央候补委员。没有任何一位中国领导人像廖承志一样,对日本拥有直接和深入的感性认识,与日本人建立亲密的个人友谊,并拥有较高的政治地位。他是陪同邓小平访问日本的最佳人选。
　　在参观日本现代化工厂期间,邓小平体会到,先进技术需要有高效的管理手段为保证,而好的管理方法又与国家制度紧密相连。他表示,非常愿意向日本学习如何从二战期间的政府主导的封闭经济过渡到20世纪50年代更为开放的动态经济模式。他很清楚,日本政府在日本现代化的过程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他被日本工厂、公共交通和工程建设所体现出的现代科技深深吸引。他非常希望能够尽快找到一种途径,把现代技术和管理方式引入中国。而日本商人,尤其是在不久前或在二战期间在中国停留过的日本商人,已经准备慷慨援助中国。
　　邓小平在前往国会参加欢迎仪式之前,对前首相田中角荣、众议院议长保利茂和自由民主党的领袖大平正芳进行了礼节性的拜访。当时的田中角荣因为洛克希德丑闻事件而被软禁,许多日本人都在极力避开他。尽管如此,邓小平却主动要求前往田中角荣住处亲自拜访,会谈中,他再次提到,他此次访问日本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向那些为改善中日关系而作出努力的老朋友致谢。他想感谢田中首相为中日两国的友谊以及《中日联合声明》的签订所作的贡献和努力。邓小平说,虽然田中首相访问日本之际,他正在江西农村下放,但“我们无法忘记你为两国友谊所作的贡献”。接着,邓小平正式邀请田中作为中国政府的客人访问中国。当天晚些时候,田中对记者说,《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的缔结是自明治维新以来发生的最重要的事情。他所会见的所有外国领导人中,周恩来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今天,邓小平的来访,让我再次体会到当年会见周恩来时的感觉。”
　　摘自中央编译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治理评论》,作者傅高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