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老兵:我经历的战争很残酷
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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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 时间:2016年09月23日 来源:近报

解放军某汽车团9连因抗美援朝战事紧急出车

《我的战争》未上映前就因为宣传片事件闹得沸沸扬扬,香港籍导演彭顺在微博中声称,自己团队拍摄的这部关于朝鲜战争的电影,最重要的是表达当年战士们为国家奋不顾身的感情,而不局限于历史细节的还原,他认为任何一部电影都不会靠展现什么型号的飞机、坦克感动观众。
但电影上映之后,观众发现电影中有诸多既不符合史实、又不符合逻辑的情节。作为一部战争电影,史实不准便基石不牢,感动也成了无根之萍,拍战争片,一定要做好基本功。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志愿军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事迹数不胜数,都可以作为影视的素材。仅靠不用替身、多用炸点是拍不出经典战争大片的。
上世纪50、60年代的红色经典影片,很多导演编剧都是从战争的硝烟中走过来的,所以在举手投足之间,一个道具,一句台词,都充溢着浓浓的军味,从细节到情节,以润物细无声的艺术表现来感动人,而不是为了悲壮而悲壮,为了煽情而煽情,更不是只想靠着爱国主义的正能量来博眼泪赚票房。下面,我们通过一位参与过抗美援朝老兵的口述,来一窥这场战争的本来面貌。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10月,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作战,抗美援朝。这一年8月,周文江所在的九兵团正在东北沿海一线进行登陆演习,为解放台湾苦练技能。11月6日,由于战事需要,中央军委急电九兵团司令员宋时轮迅速率兵入朝。下面是周文江的口述。
爬铁道悄悄进入朝鲜
因为情况紧急,九兵团的很多战士都没备齐冬季物资,为了抢时间,能带多少就带多少。部队一天后到达通化,发现当地的战争气氛非常浓了。由于部队实施严格灯火管制,只听到美国飞机在飞,炮弹在炸。下车后开始组织战前动员,凡是有中国字的物品都要把痕迹去掉:水壶上的“八一”敲掉、茶缸上的字敲掉、毛巾上的“将革命进行到底”剪掉、战士们的床单上都印着的部队番号也要剪掉。有两身衣服的要放一件,有两双袜子的也只能留一双,除了身上穿的、戴的,多余的东西都要打包上交。
火车停了两个多小时,我和其他战士就爬铁道,在当天晚上悄悄进了朝鲜,并不像现在描述的那样“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11月7日,九兵团先头部队20军前卫59师乘火车抵达朝鲜江界,入朝后先乘火车沿满浦铁路南下,到达武坪里后改为步行,从山间小道开赴预定集结地区。
零下30几度夜间行军,我和我的战友们经历了参军后第一个严峻考验。第一步到江界县城。一入朝马上遇到了两个问题,一是气候特别寒冷,有零下25至30度。而我们带的都是夏季服装,没有大衣、手套,脚下还穿着四七胶鞋。二是进入朝鲜国土,所见到的都是一片废墟,被炸死的老百姓到处都是,烟火还没有散去,部队处境十分艰难。白天因为不能行走就都躲在山沟里,山沟里下雪,一脚踩下去,雪都到膝盖上面了。
不惜伤亡直指敌师部
第二次战役中,东线的九兵团主战任务是集中兵力首先歼灭美陆战一师主力于下碣隅里、新兴里、柳潭里之间地域,尔后向元山方向进攻,续歼增援或南逃之敌。11月27日晚7时,已经隐蔽在长津湖地区的九兵团20军59师177团,接到的任务是不管遇到任何困难,不受干扰,从埋伏地点插到新兴里,奉命据守新兴里一线。团里将主要阻击任务交给二营,当时我在二营担任副营长,营里又决定将防卫阻击的核心任务交给屡建战功的五连。于是,我带上一个英文翻译和一个朝鲜文翻译,到了五连直接指挥战斗。
部队晚上8点出发,挺进狼林山。狼林山海拔有2100米,崇山密林、山高路险、地形复杂,而当时气候极度寒冷,寒风呼啸、飞雪漫天,大家因仓促入朝,戴的是大沿帽,穿的是解放鞋、棉军装也只是一斤棉花做的。所以大家只好把睡觉盖的被子顶在头上,顶风冒雪摸索前进,一步一步往前走,仅有的两匹马,有一匹还摔到山沟里了,不少战士摔伤,30多里路整整走了一夜,天亮前,终于按时到达指定地点——新兴里。
新兴里矗立在长津湖西岸,紧贴着下碣隅里西北有一座海拔1376米的高山,它雄踞在下碣隅里通往柳潭的公路一旁,山峦叠嶂,丛林茂密。这两个山头十分重要,从那里望去,山前有一片开阔地,美军陆战一师师部就设在那里,筑有简易机场,我们可以看到敌机的起飞和降落。对敌人威胁最大的地方,往往也是战斗最激烈的地方。
我和连长周松林、指导员朱良玉研究以后,对各排作了具体部署,要求部队迅速进入阵地。谁知,在我们向阵地运动的路上,前卫三班便和一辆美军侦察吉普车相遇了。大家心想,到嘴边的肉哪能不吃!
当时我们做好隐蔽,等到了50米以内再打。敌车靠近时,三班向吉普车开火,用冲锋枪一扫,拿个手榴弹扔过去。敌人突遭袭击,急忙调头想溜走,转弯过猛,翻了个儿,倒扣在一个炮弹坑里,三班冲上去,发现压在车底下的几个美军还活着,马上“现学现卖”,用刚学会的半生不熟的英语喊话:“缴枪不杀”。喊话还真灵,车下爬出来5个美军,还都是军官,其中有一个炮兵少校,他们交出4支卡宾枪,少校交出1支左轮手枪,他们一见志愿军,竟双膝跪下,双手高举,一副狼狈相。虽然旗开得胜,但我们也暴露了,我当即指挥部队快速进入阵地,抢占有利地形,准备战斗。
暴露身份战斗开始
28日上午7时左右,美军出动4辆坦克和大批步兵向阵地扑来。我命令一排正面阻击,二、三排侧后迂回,当坦克接近后,三班炸坦克小组,拿着手雷冲向坦克,最前面的一辆当即被炸废,活捉了两名坦克兵。步兵没来得及下车,被我军打得晕头转向,死的死,伤的伤,跑的跑。
敌人第一次进攻被击退后,战士们抓紧构筑防御工事,准备再战。11月的朝鲜,天寒地冻,铁锹铲不进,铁镐挖不动,战士们一点一点砸,挖得双手鲜血淋淋,经过第一轮的炮击,美军的炮弹炸开了冻土层,形成了一个一个很深的弹坑,而这些弹坑正好也是一个个防御的工事,战士们迅速把弹坑连接起来,防御工事就这样建好了。
大家正想喘口气,敌人第二次进攻开始了,经过激烈交战,又把敌人赶下了山。两次战斗敌人在我们阵地前丢下了15具尸体。美方被打死的人他是要拖回去的,但这次没敢拖,因为距离我们太近了。
敌人发起的第三次进攻规模较大,十几架飞机轮番向我阵地轰炸,炸弹、凝固汽油弹倾泻下来,阵地一片火海。我靠得近,裤子烧起来了,只好撕掉棉裤穿单裤接着打。冻得实在不行了,只好用跑来跑去取暖,停下来就得冻死。后来从打坏的汽车上,把美国人的大衣脱下来穿上了。
美军一天进攻11次
在炮火掩护下,敌人一个加强营的兵力(约400多人)兵分三路,由坦克开路,冲向我军阵地。两个连沿着公路,一个连从飞机场方向开始进攻,我命令一、二排由五连指导员指挥阻击公路进攻的美军,三排由副连长指挥阻击机场方面进攻的美军。
当时情况比较紧急,敌人已经冲到一排阵地里边了,一排三班副班长刘培山看到敌人坦克上来以后,高喊:“反坦克小组跟我上!”二班机枪手龚振华为了掩护反坦克小组,直着身子,端起机枪,瞄准坦克观察镜射击,一梭子子弹打进去以后,坦克瘫痪了,不打枪了,也开不动了,机枪手龚振华却身中5弹牺牲了。
来不及顾及战友的牺牲,三班副班长刘培山,面对近在咫尺的第二辆坦克,左手拿反坦克手雷,右手拿手榴弹,本想扔一个手榴弹到坦克边上,利用烟雾避开坦克望哨,冲上去把手雷送到坦克履带上,可刚一举手就被美军密集的子弹打中,中弹后的刘培山竟屹立在阵地上没有倒下。为什么人死了不倒下来呢?因为天气冷。一般的情况下负伤不抢救,流血过多要牺牲的,在零下40度负了伤,不流血,血流不出来,伤口马上就冻住了。
二班班长张金龙带领全班在最前面卡着要道,反复争夺后,只剩下4个人,3人顺利回到阵地上。张金龙在反击中被7个美国鬼子纠缠,一边后退一边反击,干掉4个敌人,最后退到山洞里,80发子弹打掉60发,他把最后的一颗手榴弹投出去了,居然炸死了洞外敌人,才得以冲回了自己的阵地。
我和战士们还来不及掩埋同志的遗体,敌人接连不断的进攻又开始了,这一天,敌人不同规模的进攻达11次之多,都被志愿军一一打退,美军在阵地前面损失200多人,五连伤亡50多人。到了晚上,敌人停止进攻。营长教导员把五连替换下来,连队到老百姓家休整,但第二天六连的反击不果断,只好又把五连换了上去,再一次把阵地夺了回来。
连续阻击七天七夜
11月30日美军又接连不断地进攻。他们改变了一些战术手段,在加大狂轰滥炸的同时,步兵从过去的正面进攻改为侧翼攻击。我们也逐渐适应了美军的战术,注意保存自己,消灭敌人。当敌人轰炸时,我们进入工事,派出观察哨,炮火一停,我们立即进入前沿阵地坚决阻击。
12月5日,也是我们坚守阵地的最后一天,北面美陆军1师主力被我军围歼在即,为了逃窜,拼命向南突围,南面美军疯狂北上增援,我们处在两面夹击之下,形势险恶,上级命令我们不让敌人南北合拢,再坚持一天就是胜利。
此时五连包括伤员在内只剩下50多人,要阻击数十倍的敌人,困难不言而喻,我们早就做好了拼命的准备,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也要打下去!6日,我们的部队把阵地成功转交给兄弟部队。
从11月30日到12月5日,虽身在海拔1376米的险恶高地,并受到两边夹击,但我所指挥的部队坚守了七天七夜,打退敌人28次进攻,有效地牵制住大量的美军,为友军歼灭美军主力部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整个战斗俘虏美军7人,打死打伤美军四百余人,击毁坦克4辆,汽车两辆,五连在战后荣获“一等功臣连”光荣称号,我个人被授予志愿军“二级战斗英雄”称号。
七天七夜下来,这个山上本来是一片白雪,就变成一片焦土了,断枝残叶还在燃烧,山顶被削平了,白雪已被鲜血染红。山上布满弹坑,平均下来两米一个炸弹坑,这是战后军部的检查。整个山上原来都是树,松树,打完基本没有了。一个营打了一个星期下来以后,剩了60多个人。这60多个人也都因为冻伤,没有战斗力了。
据《国家人文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