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性手术医生的“心”与“术”

近报 新闻    时间:2017年03月03日    来源:近报



  医院的同事跟赵烨德开玩笑,只有他科室的病人在被推进手术室时是笑嘻嘻的。那些没法接受自己与生俱来性别的人们,甚至厌恶身体上的性征,他们把改变的希望寄托在了赵烨德的手术刀上。
  当完成1000多例变性手术之后,赵烨德的手法精进,为了满足性别的翻转,他可以“构建”出更逼真、更实用的器官。手术台下,他也看到了人们做出这种选择背后的隐忍、重压与改变。
  
  春节假期结束后的第三天,上海411医院整形外科主任办公室探头进来个小伙子。病人们习惯以学位称呼赵烨德,他也如此喊着:“赵博,我今天能住进来了吗?”
  小伙子本是女儿身,刚植上的那排胡茬儿崭新而乌黑,修养几个月后他要回来完成余下的手术。赵烨德拍拍小伙子的肩膀:“现在真的没有床位。”两人身后的护士长背板上记录着,这一天有18人入院,都是为变性手术而来,整个科室超过90%的病人也是如此。
  1992年,赵烨德遇见了第一个想要改变自己性别的年轻人。他跟着博士导师查房,病床上坐着的患者面孔清秀、留着长发。“我完全没看出来那是个男孩,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他心里好奇,更占上风的则是医术上的困惑。
  同一年,赵烨德负责住院总的工作,最多时每天能收到五六十封来信,都是为了改变性别,他第一次看到了“跨性别群体”的存在。跨性别者们不认可自己与生俱来的性别,他们希望在手术中去除掉原有的性器官,并重建出另一重性别该有的模样。而整形外科的本源之一就有器官重建的责任,这似乎是一拍即合的事情,但在那年月进行得并不顺利。“去除”可以进行,“重建”却没法轻易实现。赵烨德能看出很多人带着遗憾离开了医院,“我不知道他们后来过得怎么样。”
  “为什么这个手术这么难做?”赵烨德觉得自己像个孩子,被要求“盖起一栋房子”,却无从下手。直到他得知上海的何清濂教授在尿道和阴茎的重建上早有建树,并完成了我国第一例女变男的变性手术。赵烨德揣着导师写好的介绍信去往上海,希望解开心中的困惑。
  当赵烨德继续找寻着自己的答案时,90年代生人的珑珑(化名)也开始了对自己身体的认知。他早早发现,自己没法接受男生的这重身份。逐渐隆起的喉结、慢慢冒头的胡须,让珑珑觉得厌恶。他想按自己的方式生活,远离男生的圈子和游戏,每天跟女生玩过家家扮演“妈妈”……珑珑觉得父母也看出了端倪,只是他们都回避着。在同龄人里被当成“异类”似乎是注定的事,男孩们对他开始有了言语甚至肢体上的攻击,“他们可能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把我拉回原本的轨道上。”

  在老师何清濂那里,赵烨德找到了自己的答案。上世纪50年代,何清濂为一位在抗美援朝中下体受伤的战士完成了尿道和阴茎的再造,那人后来还结婚生子。类似的技术应用到变性手术上,所需的只是组织材质和手法上的调整摸索,“就好像用黄花梨做一套家具,现在改用桃木做。”
  争议的声音同样存在,在411医院进行“女变男”手术,必须完全去除卵巢,这被担心会加剧衰老的速度。但这是赵烨德一直坚持的手术前提之一,他表示,这是在法理和伦理上必须遵守的,既然选择了性别的转换,就要与不属于自己的器官完全告别,而且这也有国家对变性手术管理规范的要求。同时,因不少跨性别者在术后会服用激素,他还担心留下的卵巢有发生癌变的可能。
  珑珑也在网上查找着手术的信息,有人把手术后痛苦的恢复过程图文并茂记录得很清楚,可珑珑想做出更大改变的念头还是越来越强。他也想过退让,尽可能“和谐”地与周围的世界相处,可年龄愈大愈挣扎。里面也有现实的原因,根据相关规定,变性手术后可通过医院证明办理身份证件性别的转换,但学历证明上的性别,则只可能在在校期间更改,珑珑想趁着毕业前完成这些。他开始试着劝说父母接受,并计划把那笔用于以后求职时花销的积蓄作为手术费用。

  赵烨德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是某地公安局打来的。有人更改户籍上的性别,提供了他这里的手术证明,公安局想核实下真伪。
  对着那边发来的照片,赵烨德前后比对了很久,叹了口气:“假的。”一份赵烨德科室的假证明在网上能卖到4000块钱,还有的哭着求“赵博帮着圆谎”。赵烨德知道有些人的难处,或是家里不同意,或是经济不允许,没法手术却想先更改身份性别,过得方便些。可赵烨德没法逾矩提供帮助,有些改变也不单是靠着一次手术或一纸证明就能改变的。
  有个女孩成功完成了向男生的转变。家里的姐姐特意来探望赵烨德。可没聊上几句,女人就哭了起来。追问下才知道,“妹妹”变成“弟弟”后,应聘时只因考官多看了他几眼,扭头就走。自此他每天玩游戏,不再出门。
  “别人还没说什么,你自己怎么就心虚了?!”赵烨德气不过,拨了电话过去,“我觉得自己给这个社会和你的家人带来了一个累赘。”那边的“弟弟”答应一定调整好心态。赵烨德还是有些没消气,“等你成家立业了再来看我们。”
  2016年,珑珑还是走进了411医院,带着手术必需的家长同意书、无犯罪证明和由专业机构开具的“易性癖”证明,他和赵烨德有了第一次交谈。每个希望躺上手术台的人,赵烨德都要好好聊一次,他问来人以前的生活、对未来的规划,看来人的眼神和语气,估量他们想从手术中获得的那些究竟能否实现。
  对于手术后的日子,珑珑有着自己的思量。如果遇到真正喜欢的人,珑珑说不会隐瞒自己的经历。但他对婚姻有些消极,也许两人相爱时可以包容一切,但起了矛盾时,他怕对方再提起这些中伤自己。

  春节后,珑珑如愿躺在了赵烨德的手术台上,三个多小时好像过得很快,珑珑完成由“他”到“她”的转变。
  赵烨德以学界上“大脑的性别认识中枢发生了异常”来解释着手术刀下人们的选择,珑珑则不想把这看做一种病症,那本讲述“何爸”(何清濂)故事的书名似乎更加合适——《纠正上帝的错误》。
  来做手术的群体越来越年轻,赵烨德习惯把他们称作“孩子”,他能感觉到其中的那份依赖,出院之后还打来电话讲着自己的生活。有时赵烨德会想起1998年自己主刀的第一例变性手术,那是个不错的开始,年轻人如愿变成了女孩,现在还考下文凭、做起了律师。
  当做了超过1000例变性手术后,赵烨德形容技术如蜗牛蠕动般向前移动,还远没有到尽头。他想着肯定还有办法把给“孩子们”重建的器官做得更逼真、更实用。手术台下的改变也被乐于看见,病房里的护工大姐说不出赵烨德口中的那些理论,但明白手术过后孩子们会很高兴。
  出院那天,珑珑第一次穿上了裙子,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有些冷。没有刻意拔高的意思,珑珑觉得,“赵博”做的事情,像是一条通往远处的路。
据《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