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报 -13版:大案-2017年09月29日

　　深渊太平洋
中韩远洋渔轮仇杀事件

　　启航前的最后一天,年轻的韩国船长带着6名韩国船员上岸喝酒。此时,同船的中国船员全在千等正在船上熟悉各部位功能。他们只想尽快掌握捕鱼技巧,度过长达两年航期,然后带着钱回到家人身边。
　　但太平洋的深渊吞没了他们:一个半月后,全在千等6名中国朝鲜族船员,绝望之下,用切金枪鱼的长刀将7名韩国船员、3名印尼船员和1名中国船员杀害,抛尸太平洋。
　　凌晨时分的太平洋上,漆黑无涯的海面上只有一处光亮。那是一艘载着25人的远洋渔船——“佩斯卡玛”号。
　　“船长,其他船只来消息了,请您到操舵室接电话。”说话的人是全在千,一个44岁的吉林省朝鲜族人。船长则是名为崔基泽的韩国人。
　　崔基泽转身走进操舵室。全在千随手将房门关闭。操舵室内,李春胜、崔锦浩、白忠范三位中国朝鲜族船员蹲伏已久。三人手中各持切割金枪鱼的长刀,李春胜第一个站起来,将刀捅进崔基泽的腹部。崔基泽直接倒在地上,崔锦浩和白忠范也顺势跟上,慌乱地持刀乱刺。
　　除了一声痛苦的“啊”声,船长再没说出一句话来。他们顾不得确认崔基泽的死活,三人抬起这个33岁的年轻船长,将他抛入黑暗中。
　　这是21年前震惊全球的“佩斯卡玛”号渔船杀人案中的第一幕。韩国船长崔基泽被杀后,全在千和另外5名中国朝鲜族人,又陆续杀了6名韩国船员、3名印尼船员和1名中国船员,并全抛入大海。
　　全在千当过两年兵,是行凶者中年纪最大的人。在登上“佩斯卡玛”号前,他是一个老实的东北农民,村小学的民办音乐教师,3个孩子的父亲。
　　那是1996年6月,他和另外6名吉林朝鲜族同乡,来到韩国渔船上当船员,以补贴家用。
从农民到水手
　　当老师和种地的收入微薄,加之母亲有心脏病,还要抚养3个孩子。1994年,全在千听人说当远洋水手来钱快,便也跟人跑到国外干起了水手。那个年代,跟着韩国远洋轮船干海员,是东北朝鲜族人快速挣钱的一大热门。
　　14个月后,他带着5万元人民币回来了。这在当年不是一笔小钱,但是,还完债、给母亲治病之后,5万元就见了底。他想趁着年龄还不是很大,再去干两年船员。
　　“佩斯卡玛”号隶属于韩国太阳水产公司,载有7名韩国船员和10名印尼船员,接上中国朝鲜族船员后便可出海。中国船员中,除了全在千,其余6人都是20多岁的青年。
　　彼时韩国经济富裕,通常只有家境不佳的人才会从事危险的远洋捕捞。因为缺乏人手,渔业公司还会招募外籍船员。
　　由于全在千在中国船员中文化最高,还干过14个月海员,船长崔基泽宣布其为二级航海士,与一级航海士李仁锡轮流负责操纵室。幸存的李仁锡回忆,他与中国的朝鲜族人心理上很有亲切感,交流起来也顺畅。这成了他后来保命的关键。
第一天在殴打中开始
　　在中国船员面前,崔基泽总是板着面孔。全在千并没有把船长的态度放在心上。他在上一艘轮船工作时,也遇到过这样的韩国人。
　　启程的第二天一早,身高超过一米八,体重130公斤的甲板长姜仁浩让全在千教其他船员绑鱼绳。晃晃悠悠的甲板上,6名中国船员全晕船呕吐,十分狼狈。
　　7名中国船员中的6人从来没登过船,更没有接受过任何海员的训练,对捕鱼完全是零基础。他们对船上很多专业工具叫不上名来,也不知道如何使用。
　　姜仁浩见状,便用脚踢船员屁股,大骂他们没用。漫长海员生涯的第一天,就以这样难堪的方式开场了。
　　外籍船工的薪酬是定薪,而韩国船员则是拿提成。为了防止外籍船工偷懒,职位更高的韩国船员想到的唯一办法是打骂。7名韩国船员中,姜仁浩最暴力,他不光打中国朝鲜族人,也对印尼船员施暴。
　　在后来的供述中,李仁锡称海上作业有着极大的危险性,需要维持高度的纪律,韩国船长船员的打骂是“迫不得已”。
第一次反抗　
　　也许是完全没有经验的外籍船员让工作进度大大低于预期,船长崔基泽变得越来越焦躁。　
　　6月26日,全在千等人写了一封信,大意是船长和甲板长对船员们的殴打让大家很难干好工作,渔船的捕捞任务也难以完成,船员们希望甲板长和船长能不再打骂船员。信写好后被交到了李仁锡手里,委托他转交给船长。
　　次日5点,全体船员和船长、甲板长来到船尾进行首次投绳作业。
　　崔锦浩因为动作迟缓成了当天第一个被姜仁浩打的船员。船长崔基泽则将怒火烧向了白忠范。因为白忠范的鱼饵老挂不好。李春胜也未能幸免。一番追逐殴打后,船长让李春胜跪下,李春胜乖乖就范。但船长让其继续往前跪,李迟疑之后没有服从。船长手持铁器就要击打李的头,李身子一侧,铁器击中了肩膀。被打中的李春胜再也无法忍受,腾地站起来锁住船长的喉咙。这是船员们第一次动手反抗,其他中国船员见状,也抄起身边的棒子和刀,和韩国船员对峙。
　　身为中国船员核心的全在千不希望矛盾升级,他和李仁锡急忙劝大家冷静。印尼船员也站到中国船员一边,拿起工具准备和船长大干一场。有船员向船长喊话:“为什么给了你信,你还这样对待我们?”
　　李仁锡赶紧接过话说,因为工作繁忙,没有来得及将信交给船长。在人多势众的外籍船员面前,船长此刻的态度也开始逆转。他和姜仁浩在中国船员面前承诺,以后不再打骂中国船员。
　　此后整个7月,船长对中印两国船员开始区别对待。
船长的陷阱
　　船长崔基泽虽然不再打中国船员,但在睡眠上折磨中国船员。据全在千供述,7月份的前27天,他每天的睡眠不超过3个小时。长时间缺乏睡眠的全在千苦不堪言,44岁的全在千自觉身体已无法支撑如此高负荷的劳作,他不时抬头看太阳,等待它缓慢地东升西落。
　　7月27日凌晨两点,全在千写了一份报告书交给李仁锡。包括他在内的中国船员希望早日下船。
　　次日,船长派全在千把一名印尼船员送到附近的一条渔船上。崔基泽对另外一个船长说:“这个无赖敢拿刀和甲板长姜仁浩对峙,中途弄死他吧……”这句无意中听到的对话,让他在南太平洋酷热的海风中感到阵阵的寒意。
　　回到船上后,崔基泽就中国船员下船问题进行谈判,但中国船员此时已失去耐心。7月30日,船长再次就回家的话题谈判。出人意料的是,这次船长同意了6名船员的下船申请。他让李仁锡写了一份“下船保证书”,同意船员们下船回家。全在千和其他5人在保证书上签名、按手印。
　　等签完字,船长让众人看保证书背面的一行字:6名中国人登船后不服从船长和甲板长指示,随心所欲拒绝工作,并手握凶器企图杀害船长,存在暴行,决定驱逐出船!
　　中国船员这才知道中了船长的陷阱。崔基泽这次彻底摊牌:“你们会在西萨摩亚拘留所待上3个月,在拘留所吃住发生的所有费用由你们自己负责,等你们的家人寄到足够的钱才可能放你们走。”同时提到,驶向西萨摩亚的一切费用(燃料等)全部由6名中国船员负担。
　　船员们离开操纵室后,各自计算了一下这次出海的各项花费。往返机票再加上为了出国在国内从亲朋处借的款,每人的成本在10万元左右。如果再算上驶往西萨摩亚的燃油费用,每个人又要多出几万。十几万元,对当时通化偏僻农村的农户们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在那个年代,参与远洋捕鱼行业的从业者们,无不是把脑袋别在腰间,但凡家庭稍有办法,一般不会从事这一危险的行业。
　　“佩斯卡玛”号此刻已调转航向,朝着太平洋岛国西萨摩亚驶去。船长崔基泽心意已决,要将中国船员扔在那里。望着大海,全在千万念俱灰。单是想到要承担在看守所期间的食宿费用,他就已被彻底击垮。
“疯了,他们都疯了!”　
　　8月1日,苦闷之中的全在千找崔日奎喝酒解闷。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表,时间是晚上10点。全在千让白忠范拿出酒来,6人在室内开始大量喝酒,酒瓶扔了一地。
　　在酒精刺激下,有人提出,既然都不会有好结果,为什么不先把船长杀死?
　　有了酒精的帮助,曾经被打得不敢吭声的人,如今一副视死如归的悲壮样子。议论完毕,已经是8月2日的凌晨一点左右。
　　全在千说:“船长对我戒心不大,我负责把他引出来。”
　　凌晨一点,全在千来换岗。半个小时后,船长崔基泽来到操舵室,向全在千说了一句:“如果有其他船只的消息,就叫醒我。”
　　全在千装作在船上巡查,发现所有韩国船员都已入睡。李春胜、崔锦浩和白忠范三人埋伏进了操舵室,朴君男和崔日奎二人藏在船员寝室的走廊里。一切准备就绪。　
　　凌晨三点,全在千在门口叫醒了船长崔基泽。崔基泽进了操舵室,被潜伏在操舵室的三人刺了四刀,两刀在腹部,一刀在后颈,一刀在膝盖。三人隔着半人高的护栏将他扔进了大海。
　　第二个目标,是甲板长姜仁浩。全在千敲门说:“船长叫你去操舵室。”姜仁浩睡眼惺忪地来到操舵室门口。刚一开门,一把斧头迎面劈来。姜仁浩迅速关上房门,将斧头夹在了门缝中。崔日奎从操舵室另一房门跑出去,从后袭击姜仁浩,长刀刺中了他的臀部。姜仁浩不支倒地。崔锦浩和朴君男打开房门后,在姜仁浩身上各补一刀,然后将他抛入大海。
　　原本要杀的第三个人是李仁锡。全在千说:“李仁锡对我们也不错,他还会开船,如果杀了他,没人开船了。不能杀。”其他人表示同意,他们将李仁锡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扔进饮料室。
　　那一片海域,时常可见鲨鱼出没。被扔下大海的人,不是被淹死,便是葬身鱼腹。　
　　杀到第六个人金新日时,已经是早上5点20分。
“叛徒”和目击者被杀　
　　这次行动,只有一个人没有跟着一起干,这个人就是崔万峰。早上7点,行凶者决定要除掉这个“叛徒”。还包括另外三名曾经希望继续在船上工作的印尼船员。
　　全在千来到船尾,开门叫崔万峰和其他印尼船员去鱼舱取出50箱鱼饵。
　　盛放鱼饵的鱼舱温度低至零下45度。只要崔万峰和印尼船员进入鱼舱,就将舱门关上,把他们冻死在舱内。
　　不巧的是,冷冻设备发生故障,他们敲打鱼舱的墙壁,求中国船员将他们放出去。
　　次日白天,全在千等人并没有打开房门。到了晚上8点才打开,崔万峰刚走出房门,就挨了一记闷棍,几人将他扔向了大海。另外3名印尼人也被乱棍打了一通之后扔进海中。
　　这些场景,李仁锡都记了下来。“他们全都疯了,全都疯了……”
回不去的故乡
　　全在千等6人要求李仁锡掌舵,调转船头,直奔日本方向而去。他们还将船上的无线电设施全数破坏,防止他人发送求救信号。6名中国人成了“佩斯卡玛”号渔船的主人。
　　虽然印尼船员曾和中国人短暂结成同盟,但仍担心会被中国船员灭口。李仁锡想和印尼船员交流,商量如何控制中国人,但因为语言不通,无法实施。
　　8月24日,因为渔船燃料的问题,船只产生了10度倾斜,有倾覆危险。李仁锡抓住时机向全在千提出,让船员们先到鱼舱内整理渔获,以调整船只的倾斜角度。
　　看到全在千等人去了鱼舱,被关在操舵室的李仁锡朝一个印尼船员使眼色,示意赶紧关闭鱼舱门。但全在千从鱼舱内跑了出来。情急之下,全在千忘了打开鱼舱门放出舱内的伙伴。
　　最终,全在千被李仁锡和印尼船员打倒在地,捆了起来。其余的5名中国船员,则被死死地关在了鱼舱内。
　　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全在千,忽然有种一切终于到头的释然。全在千此刻并不后悔。为了这一天,他等待了很久。虽然从上船到失去自由的今天,不过区区两个月,但是对他们来说,就像两百年一样漫长。
　　(文中细节、对话等,综合自相关人员供述、回忆、信件以及法律文书记载)
据《凤凰周刊》

深渊太平洋 中韩远洋渔轮仇杀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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